九泠少卿

薄情寡欲,一只辣鸡。

春秋

“天下,非一人之天下也,天下之天下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《吕氏春秋》

        赵政低头看了眼锦盒,拈起一枚丹药入口,悠悠闭上了眼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一年,他登基不过九年,昌平君长身玉立,拱手请命平定嫪毐之乱。又一年,大将军王翦率六十万士卒出兵伐赵,旌旗猎猎。赵政的目光投得更远些去,咸阳城头上还高悬着一纸文书:一字千金。

        蓦地,赵政俯下身,重重咳了两声,眼前的咸阳城头缓缓暗淡下来。赵政又拈起一颗丹药,一抹殷红却被他轻轻拭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视野一晃,嫪毐被车裂而死,夷三族。昌平君在楚地起兵反秦,被斩于蒙武刀下。大将军王翦卸甲归田,老国尉带着弟子潇洒遁世,蒙武老了,冯去疾也说不清话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朝堂之上,一个又一个重臣的离去,连带着整个大秦帝国,都与他渐渐疏远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赵政皱了皱眉,这并不是他想看见的。他想见的那个男人,还没有来。他伸手摸摸锦盒,却发现里头早已空了。天气还是太热,胸口有些发闷。他伸手想推开青铜马车的窗子,却又俯下身轻轻咳了出来,他扫了一眼袖口,殷红中夹了些黑丝。赵政挑了下眉,却是想到了些什么,缓缓闭上眼,唇角微微上扬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依稀记得那时的他刚回秦国继承王位,几位先生不敢讲的太深怕招惹到君王。只有那个男人经常在夜里教他文韬武略,教他为君之道。昏黄的灯光下,男人的侧颜染上朦朦一圈光晕,极是好看,年轻的秦王时常看得出神。每当这时,那个男人就会拿起书简轻轻敲一下他的脑袋,佯作生气眼底却藏着和蔼、宽容与温柔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依稀记得每当年少的自己批阅奏章,总有那个男人在身旁悉心指导,近到能闻出他衣服上皂角的香气。他依稀记得每当自己犯了事,被朝臣责怪,总有那个男人替他回护。他依稀记得有三千门客挤在那个男人府邸里,没日没夜地争论不休,那个男人却总能抽出时间带他偷溜出宫,在咸阳街头亲眼看看自己日夜打理的天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。那个男人,正一点一点地补回他缺失的父爱,补回他破碎的童年。

        转眼间,在那个男人庇护下的秦王已成熟稳重。转眼间,那个男人的鬓角已起了两缕银丝。

        转眼间,纷纷扬扬的大雪落满了咸阳。吕氏三千门客立在风雪中,目送那原来的大秦相邦出城,一人一马。马是老马,人,却是衣冠胜雪,就像他来时的那般从容潇洒。

        白衣卿相,国士无双,不外如是。

        年轻的秦王负手站在咸阳宫的高楼上,默默注视着那位国相,那位撑起了大秦数十年风雨的男人。原大秦相邦一次也没有回头,没有再看一眼咸阳城的万家灯火,没有再看一眼咸阳宫的飞檐翘角,没有再看一眼咸阳宫里,那道寂寞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男人不知道,他走了一个时辰便出了咸阳,三千门客却立在城关直到三更,而那位年轻的君王,负着手送了他一夜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男人一次也没有回头。一个时代就在那漫天风雪中渐渐远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仲父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赵政这般想着,气息渐弱。唇角的笑意还尚未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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